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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尘小说网 > 云雁关山度 > 第三十三章 祭冬慕【一】
 
天幕下的银峰雪色莹蓝,好似绒布,流溢着袅袅的弦音。

  巍峨的雅库特雪山绵长,印在星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它俯瞰着偌大的通古斯草原。

  夜色中响起的火不思,衬着耀眼的篝火。

  年轻的草原儿郎,正在等着远方的来客。

  马蹄声渐近。

  吁!

  马嘶。

  一男一女翻身下马。

  这二人正是李承煦与她的嫂嫂鲜于子裳。

  一位黝黑的少年兴奋的跑过来斟酒敬客。

  他们认为美酒是食品之精华,五谷之结晶,拿出最珍贵的食品敬献,是表达草原牧人对客人的敬重和爱戴。

  阿布尔狮郎将美酒斟在金杯中托在长长的哈达之上,唱起动人的涂克冬传统的敬酒歌。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火不思的旋律飘扬在夜空中。

  李承煦正想拒绝。

  “不可,你若是推让不喝酒,就会被认为是瞧不起他们,不愿以诚相待。”

  鲜于子裳微微侧过身子小声道。

  她从阿布尔手里接过酒杯,用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以示敬奉天、地、火神。

  李承煦随即接住酒,依样画葫芦,接酒后也用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

  其实不会喝酒也不用勉强,可沾唇示意,表示接受了草原人纯洁的情谊。

  不过很显然,李承煦并不知道,而且他的酒量不差,前提是和汉人想比。

  “额格其,我快想死你了。”

  阿布尔狮郎开心地说道。

  “你是?你是阿布尔!”

  鲜于子裳认出了面前黝黑的少年,“额格琪也想你。”

  她拉着阿布尔的手,上下打量,“快让额格琪看看,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还摸了一下他的头。

  阿布尔嘟着嘴,“都说了多少遍了,摸头会长不高的。”

  鲜于子裳笑了笑,“你已经够高了,还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光屁股的,现在额格琪都要仰头看你了。”

  似乎说到了少年的糗事,他扯开话题,看了一眼鲜于子裳身边的男人,“这是额格琪的布思贵吗?”

  鲜于子裳偷瞄了他一眼,转身对阿布尔说道,“不是,他只是额格琪的一个好朋友。”

  “哦,这样啊。”

  阿布尔并不失落,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个长相秀气的男人。

  “他前面说的什么意思?”

  李承煦凑过身子,正好闻见她的发香,鼻尖耸了耸。

  鲜于子裳原本并未多想,不过是蹭到了发丝,不知怎的却被这冤家撩拨了。

  她红着脸,胡乱说道,“就是夸你好看。”

  “姐姐,快来,阿哈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阿布尔在不远处的篝火旁挥着手。

  “走吧。”

  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欢歌起舞。

  李承煦拉着她的手,他看见飞舞的模样,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跳累了坐在草地上歇息。

  不时有人上前敬酒,与其说是敬酒不如说是拼酒。

  大多都是鲜于子裳当年的追求者,草原人不懂汉人束发那一套,也没那么多的伦理规矩。

  喜欢就是喜欢,就像当年阿米尔汗王看上的女人一向都是强抢的,这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

  可他们看李承煦细皮嫩肉的,又是远方而来的客人,怕有个什么闪失,这才不约而同的想起拼酒这一招,想让他在鲜于子裳面前丢脸。

  草原男儿个个善饮,便是女子喝上三五碗的烈酒也不碍事。

  尤其是阿古拉部的人,涂克冬的图腾用的是巍峨的雅库特雪山。

  所以他们自认自己是大山的子民,是雅库特雪山给了他们生命。

  区区几碗酒,如何扳倒大山。

  饶是李承煦酒量极佳,可也经不起这般热情。

  鲜于子裳看着有些心疼,又有一人上前敬酒,她斜了一眼,那人没趣的退下。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世,更因为她的实力。

  即便多年未见,那些她曾经的追求者对那时的记忆仍旧历历在目。

  唉,往事不堪回首。

  “阿布尔。”鲜于子裳唤来一旁正在逗弄狼崽子的少年。

  “去端一碗酥油茶来。”

  其实此时若喝些醒酒汤才是最好,可草原人善酒,很少喝多,就算喝个酩酊大醉,倒在地上,也会被夜半的凉风吹醒。

  所以,这不需要醒酒汤。

  鲜于子裳知道哪里有食材,她自己也会做。可她放心不下李承煦,所以只能让阿布尔端来酥油茶凑合一下了。

  阿布尔端着一大碗酥油茶过来,递给了鲜于子裳。

  李承煦从她手里接过酥油茶就狼饮,不少茶水都从嘴角流下。

  “你慢些喝。”

  鲜于子裳轻轻拍着他的背,慢慢的变成由上而下的轻抚。

  可李承煦只觉着喉咙火辣辣的疼。

  此时一名壮汉走来,用蹩脚的汉语说道,“阿骨打让你去见他。”

  鲜于子裳认出这是巴拉,阿古拉部铁木氏的哈拉达,曾经心比天高的涂克冬巴图鲁,如今那个人的部下。

  巴拉朝二人行了一个草原礼。

  紧跟着巴拉走到熟悉的金帐,金帐左边还是喜欢挂一个独角的牛头。

  这是涂克冬老一辈的传统了,牛代表强壮、坚毅,而断角则是为了警示后代,金帐,亦有可能化作虚无。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涂克冬是腾格里的罪民,断角是腾格里对他的惩罚。

  巴拉掀开帘子,“汗王在里边等你。”

  鲜于子裳谢过他,走了进去。

  李承煦却被拦在了外头。

  “汗王要见的只有他一人。”

  鲜于子裳给了李承煦一个放心的眼神,走进了金帐之内。

  比翼和鸣双凤凰,欲栖金帐满城香。

  金帐长九丈九,宽五丈五,誉为汉人的九五至尊。

  最前边是摆了一张金丝楠木的矮桌,谈不上雕工精美,但十分圆滑、红润。

  阿骨打最是讲究,桌的最左边永远会放着三把刀————两把环刀,一把短刀。

  环刀是他的阿布在他祭冬慕的时送给他的礼物。

  也是他第一次掏熊洞时所用的环刀。

  “古语:鬼打卒得,取二三寸烧末,水服,腰刀者弥佳。”

  短刀的刀鞘镶嵌了一颗翡翠,成色极佳,约莫手指大小。

  刀鞘上还刻了十四朵萨日朗,十四是涂克冬的幸运数。

  刀身上有十四个孔,间隔极小,刀把上刻着星辰,那是草原的星空。

  他给此刀取了讲究的名字,千弑。

  千弑虽从未沾染过鲜血,可阿骨打却时不时用羊皮纸擦拭。

  右边有一根木雕,雕的是雄鹰,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个老物件,有些感情,大抵是舍不得,便一直放着,都落了灰尘,显然他并不喜欢这根木雕。

  正中央摆了一只烤全羊,以阿骨打的讲究,可以享用好几个时辰,身后是涂克冬的图腾——巍峨的雅库特雪山。

  鲜于子裳微微欠身,行的是汉礼。

  阿骨打并未抬头,拔出千弑割下了一块羊肉塞入嘴中细嚼慢咽地品味,他的姿势很优雅,若非一身草原长袍,留了几根小辫子,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汉人的哪家贵公子。

  他的辫子有九根,这是有讲究的。

  阿古拉部只有勇士才配拥有辫子,大多的草原儿郎若是成功的完成了祭冬慕后都会有一根,而辫子的数量愈多,则代表此人地位愈高、愈尊贵。

  传闻当年阿米尔汗王有足足十一根辫子。

  阿布尔狮郎一直很想要属于自己的辫子,这也是他对祭冬慕如此上心的缘由之一。

  鲜于子裳往前走了既不去,再次微微欠身,行的依旧是汉礼。

  阿骨打其实早就瞧见了,他蹙了一下眉头,但很快舒展,拿起精致的茶盏抿了一口。

  继续埋头割下一块羊肉塞入最重,虽然他用千弑当餐具,但这并不代表千弑是把钝刀,相反他十分锋利。

  过了一盏茶,鲜于子裳欲再次行礼,却听见座上人说道,“坐吧。”

  那是她许久未曾听过的熟悉的嗓音,还是那么温柔,如沐春风,又似秋雨。

  她坐在了兽皮垫子上,软软的,不刺,她有些不敢确认,于是摸了摸,心里有了底,但更多的是感动。

  他还记得,鲜于子裳这般想到。

  “你说羊毛垫膻味重,牛皮太凉,所以我去雅库特雪山特意替你寻来的雪熊毛做成垫子,快试试,舒服吗?”

  她的脑海里想起这样一句话。

  这个男人永远是那么温柔、那样的细心。

  阿骨打用帕子擦了擦嘴唇,倒了一些酒在千弑上,用羊皮纸细心地擦拭起来。

  “汉人那可住得习惯?”

  “回汗王的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谈不上习惯与否?”

  鲜于子裳回道。

  “汗王?”阿骨打放下千弑,刀上的油渍并未擦干净。

  “好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一个妾身,汉人的那套规矩你倒是学了不少。”

  阿骨打冷哼一声,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这次回来做什么?”

  阿骨打重新拿起刀擦拭。

  “借兵。”

  “为了什么?”

  “杀一个人。”

  鲜于子裳尽量让自己说得平淡一些,可是一想起那件事,她就恨不能将那人活剥了。

  “你以为我会把涂克冬的勇士借给你去杀腾格里的子民?而且你别忘了,你如今是个汉人。”

  阿骨打并不惊讶,他起身,缓缓走到鲜于子裳面前,将千弑在她的面颊上游走。

  鲜于子裳神色平静。

  “你不害怕?”

  她没有回答,只是眨了一下眼。

  “千弑还从未饮血,今日便拿你祭刀吧。”

  阿骨打舔了舔嘴唇,有些邪魅。

  “你不会这么做的。”

  鲜于子裳并不慌张,相反有些想笑。

  “你对自己这么自信可不是件好事?”

  阿骨打摆弄着千弑,嘴角尽是玩味。

  “我并非对自己有信心,我是对你有信心,”鲜于子裳无愧是草原女子,胆大却心细,“这张雪熊毛垫说明了一切。”

  “啊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回荡整个金帐,帐外的李承煦有些担心,想要硬闯,却被巴拉山一般的身子挡住。

  “不愧是涂克冬的血脉,不愧是我阿骨打的额很督。”

  谁能想到鲜于子裳竟然是阿古拉部涂克冬氏的人。

  其实她是随的额吉姓鲜于,她的额吉是那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拥有无数的追求者,自己的阿布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可她的额吉起先并看不上阿布,至于他们后来为何在一起,有人说是阿布将额吉强抢来。

  这在草原并不少见,况且鲜于氏那时成了众矢之的。

  额吉是最后一个鲜于血脉了。

  阿古拉部内的大多儿郎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的美貌,但打心底里根本看不起她因为她的姓,尤其在那件事发生后。

  “兵,我一个都不会借你,仇我也不会帮你报,但人我会给你带来。”

  阿骨打坐回兽皮垫,“你是腾格里的子民,身体里留着涂克冬的血液,但更重要的是,你是我阿骨打的额很督,父亲以你为耻,百姓看不起你,可那又怎样,如今的我才是这里的天,我就是他们的腾格里!”

  “阿哈......”

  她真的很感动,鼻头酸酸的,他的阿哈依旧还是像儿时那样会护着她,就像那时会冲出来把她挡在身前一样。

  鲜于子裳叫的很小声,可凭借阿骨打的耳力还是听到了,他很欣慰,平静了许久的心,再泛起波澜。

  “过几日就是祭冬慕,我让阿布尔参加了。”

  阿骨打平淡道。

  “算算年纪他也十六了,是该参加了。”

  鲜于子裳清楚得记得儿时的阿布尔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奶娃娃,如今一转眼,竟然也要去参加祭冬慕了。

  如果她知道阿布尔能徒手杀狼怕是会更加惊讶。

  有些事他不想、操之过急,又倒了一些酒,低下头继续擦拭刀身。

  鲜于子裳看了一会儿说道,“都说了好多遍了,这把刀不是那么擦的。”

  她从怀中取出帕子,示意阿骨打递出刀。

  他一愣还是交了出去。

  她接过刀,放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用帕子擦拭起来。又将刀上撒了些马奶,再次擦拭,如此反复了几次。

  刀,锃光瓦亮。

  “还是你擦得好,从小就属你擦得最干净。”

  阿骨打接过刀,瞧了瞧,笑了笑,像个得了心爱玩意儿的孩童。

  鲜于子裳就那么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儿时,回到了碧蓝的天空下,回到了一望无际的通古斯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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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额格琪

  妹妹——额很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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